金乡拾零

黄金的土地，黄金的家邦，打小时从老人口中听到邻省不远有个叫金乡的地方，我就一直向往了几十年。这回应朋友这邀，走进它，本意为了却夙愿，想不到转了一小角，竟拾得一些东西，冲动我去写出来。文人的臭毛病，灵有所感，非吐不快。

一

从朋友家出来，一座城门横街迎面，楣上赫然三个黑字——来爽门。明洪武二十年，金乡建城称卫，设四门，东迎旭，西来爽，南靖海，北望京。上世纪八十年代，金乡先富起来，急于改造镇区，一下把城墙给拆了，留此城门，算是对历史的一个纪念吧？

蓬头垢面的城门，恰似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，依赖两旁新建民房的搀扶，颤巍巍地站立着，豁开没牙的嘴，欲诉无语。我竖起耳朵，静静地谛听，依稀有一阵阵嘈杂的声音，来自天宇，来自地底，那不是当年乡亲们修筑城墙时高亢的劳动号子么？不是昔日将士们抗击倭寇时悲壮的厮杀呐喊么？我心中涌起莫名的激奋，而后陷入深深的沉思。我想，人们对故乡的眷恋、思念、牵挂，不就是因为有那些承载乡愁的亲人戚友、故土旧物吗？没了这些，何来乡愁？无论何时，无论贵贱，无论贫富，历史都必须敬畏，漠视或摈弃之，便是自绝其根。嗐！这么个浅显的道理，知之者有多少？

二

出来爽门，过马路，眼前是一条护城河。在浙南、闽东一带，我所见过的抗倭城堡，这是唯一的。跨过玲珑的拱桥，对岸一个小公园，曲径通幽，不时有亭台、长廊、游泳池、健身场，各种珍卉名木，蓊蓊然若云翳。杂花生树，草长鸟鸣，春深似海。几个年轻的妈妈，牵着宝宝，倘佯于花木之间，边欣赏，边照标签给孩子做讲解。临河处，有人在垂钓。看了许久，不见钓到什么。问：有鱼吗？答：钓岂在鱼？

独自沿河踽踽而行，但觉神清气爽，只是美中不足，缺一条乌篷船到河中心一游。返回问朋友，为什么不置几条小船让人游览？他回答：护城河原先有小河汊直通镇区，居民出入要坐小船，就像绍兴、乌镇一带。后来，河汊填了修街道，城墙拆了筑马路，小船也就没了。我很为之扼，倘完好地保存古城，江南不就多一个绍兴、乌镇吗？朋友接着说：当年开护城河，挖出的泥土堆成一座小山，在无山的平原，绿绿的小山显得特别美，如今已开辟为公园了。近几年，填海造地，宁可花钱到福鼎买土石，也不挖自家的山。

我不禁笑了起来，金乡人到底更精了！

三

老街正中，矗立着一座亭子，原名消夏，现叫丰乐，始建于明成祖永乐年间。眼下，被高高的民房挤得瘦瘦的，好像憋不过气来。左右两边摆着摊点，亭子成了它们的遮阳伞，哪有闲人消夏的份儿？哪有他人丰乐的份儿？可怜的消夏亭哟！可怜的丰乐亭哟！我摇摇头，悻悻然离开它。

走着走着，猛然间撞见一座博物馆，精神为之一振——哟！一个镇居然建个博物馆！馆为一幢大楼，颇阔绰，模样与贵州遵义那座红军会议楼相类。楼前广场，比一般学校的操场还要大，围墙上贴着一圈图文并茂的宣传画，大致把金乡的历史沿革、发展历程、胜地古迹、山水人文、风俗民情、名流硕士等基本情况，形象地展示给读者。估计馆内是陈列实物的，未到开馆时间，进不去，无从知晓。

朋友告诉我，博物馆是一户大户人家捐赠的。我肃然起敬！在物欲横流的当今，有人把自己这么大的宅子无偿奉献给社会办公益事业，岂止是慷慨大方？他们的襟怀，他们的眼光，难道不更值得人们钦佩吗？

四

走在大街上，听人们交谈，仿若置身异国。老家福鼎与金乡仅一关之隔，竟然听不懂这里一句话。朋友笑了：连我这个本地人也是不全听懂。一个村一种话，一条街几种话，有什么办法？

怎么如此复杂？

因为金乡人是来自省内外各地的，自然语言不可能纯一。金乡话、蛮话、闽南话、温州话、宁波话，混杂交错。而且，金乡的人口流动比较大，进来落户了，发现外面更适于发展，便又往外跑。进进出出，语言越来越多元，好在现在推广普通话。我的朋友，一家六个兄弟姐妹，他随姐姐到福建，他又带妹妹去了山西，在老家的只剩大姐、小弟，一家子聚一起，就可以组成小联合国。

这么一说，我忽然悟出一个道理：不排外，海纳百川，不固守，志存高远，金乡人才如此聪明。他们印刷的挂历，占据全国市场；他们制作的肩章，销给美国军队，实在是一点也不奇怪。

五

午饭后，朋友带我们去炎亭风景区。路上，村道两旁晒满各种鱼鲞——鳗鱼、带鱼、目鱼、马鲛、鮸鱼、梅童，一色干鲜发亮。街上，刚上水的鲜货摆满人行道，鱼腥弥漫。

景区入口外，鱼丸摊、鱼饼摊，一家挨一家的，现做现卖，空气中飘着诱人垂涎的鱼香。

所谓风景区，不过一个沙滩，普普通通，沿海一带随处可见。金乡人太经济了，就这样的沙滩也能办旅游，收门票，开游艇，卖鱼鲜，不能不叫人佩服。

游客不少，多数是年轻父母带孩子来玩。商店、摊点大量供应孩子们玩沙用的塑料小工具。孩子们在大人的帮助下，挖沙坑、堆沙包，玩得不亦乐乎。年轻人都喜欢乘快艇，到对面不远处的小岛绕海一圈，图个刺激。价格不菲，一趟九分钟，三五人二百元。

阳光灿灿，海风暖暖，朋友租下一顶阳伞，让我们坐在伞下，欣赏大海、沙滩的风光，享受一份别样的快乐！